去年夏时，二弟要回澳洲，离家出门时拥抱了老娘。老娘当时就抹了泪。我也禁不住眼湿，有拥抱娘的冲动，可还是忍了。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，别说拥抱娘，就是握娘的手都极少。 

　　  

　　

　　春节前，费心磨嘴，好不容易动员娘来县城过节，尽心尽意侍候着，唯恐惹娘不开心。人们都说，陪伴也是尽孝。想想一年到头，尽管每周回家送吃送喝，但真正能住下来，陪娘拉呱聊天，也没多少天。请娘进城过年，就能陪伴在娘身边，让娘喊着管着，甚至责备着，重拾孩童对娘的依恋，重新感受娘的温暖。 

　　  

　　

　　“饥了给一口，强过饱了给一斗”“吃着馍馍就着肉，这个日子过不够” “人是一句话，神是一炷香”……娘无意间流淌出来的的箴言巧语，娘回忆过去像苦瓜般的日子，娘拉的家乡笑出眼泪的仙呱，无不让人激动和感慨，我随手草记了十多页，却后悔没及时录音再加整理。在娘的回忆里，我姥姥一生多难而又助人的慈祥形象饱满了，我嬷嬷（奶奶）少时丧母、年轻又守寡的悲苦样子更具象了，也加深了对一辈子谨小慎微、性格内向懦弱的父亲的理解与同情…… 

　　  

　　

　　母亲老了，上楼累得直喘粗气，耳背得聊天像打山仗，瓜子、花生嚼不动了，一句话接连重上二三遍……尤其那双曾下地握镰攥锄、麦场能扬场秋场系烟叶、回家能纺线绣花的手儿，如今青筋蹦跳如黑蜈蚣，指甲凹陷，皮肤粗糙黝黑，让人心疼又爱怜。可就是这双辛劳的老手，来儿子家也闲不住。来的第二天早七点，儿媳去叠被，我去端尿盆，娘似乎害羞，直说这不像话！第三天早七点，再去敲娘房门，娘叠好了被褥，没了尿盆；第四天早六点五十分再去敲门，娘又叠好了被褥，又没了尿盆。娘的手像乐队指挥家的指挥棒，指挥着儿媳祭天地，并亲自叠了金银元宝和聚宝盆，亲手燃香、发钱粮；娘和儿媳一块包饺子，让我擀面皮，我这一手擀皮技术就是娘的亲传；我在书房码字，娘她亲手给儿端来热茶；我要出门，娘递上我的棉外套，唯恐我受风感冒；娘说，写东西就是图有个事干，又不挣钱，可别熬夜，费脑子伤了身子不合算……老儿子、老儿媳，就这样被娘的宠爱所包围，被娘的溺爱所甜醉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　　老儿子和老儿媳妇正深陷于娘双手的爱抚里，娘说，今儿是五末日（初五），吃了晌午（中午）饭，就回老家。老儿子和老儿媳都愣了。我媳妇试探着说，娘，不是说好过了十六儿再回的吗！再说，“待要走，三六九”，要不娘您初九回家吧。娘说，不连，昨晚梦里菩萨说，菩萨桌上有了“不详”，俺估摸着是鱼肉变味了，该换新了。我俩说可回家帮娘更换。娘说，这供桌上的东西，外人谁也不能伸手。我媳妇这才告诉我，上午她听娘在阳台上双手合十，嘟囔着：下晌就赶忙回家，老师您且等，且等，还一个劲地阿弥陀佛呢。 

　　  

　　

　　娘是有主见的人，说出的话掉地上能砸出窝，留是留不住了。媳妇赶紧拾掇上肉、鱼、蛋、豆腐等过年备下的菜肴，又去超市买了几样青菜，一起送娘回老家。临走，我忽然有拥抱娘的冲动，又怕吓娘一跳，一阵犹豫，只是去握娘的手，娘先是回抽，感觉到了娘有些不好意思。见我不撒手，娘索性再一抽，半按半握起了我的手。“俺是您娘，听俺话！”在娘的半按半握下，我两手软了，就像孩子，偎进了娘那尚留着奶香的暖怀。 

　　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8年2月20日晚22时